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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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
當然, 謝無靡最後沒有把阿璃從窗戶扔出去，他叫來了人將她帶離了房間。
只是日後沒有他的準許，不許阿璃再隨意踏入他的住處。
阿璃回到小院中, 有關於相似的傷痕，她已經親眼得到驗證。
在到林中村之前，記憶裏她初見謝無靡的山穴之中, 對方的胳膊便已受傷，再到後來她為他擋下一箭, 還有最近她因為練習刺繡總是弄傷手指，前幾日飲酒時，她也註意到謝無靡的指尖同樣有針刺的小傷。
她與他之間這種奇怪的共性, 是從她失憶之前便有, 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若在那日之前她留意到這些，必定會直接當面同謝無靡問個清楚。
但眼下卻是不行。
她想，她同謝無靡定不是他說的所謂夫妻那麽簡單, 甚至有可能，她與他根本就不是夫妻！
*
皇宮。
金色的大殿之中。
賀渺正恭恭敬敬地給高座上那人奉上一碗安神湯藥。
賀啟一向最疼愛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 哪怕她打擾到他批閱奏折，他也不會動怒。
賀啟放下筆毫，端起藥碗, 緩緩攪動著湯勺，“朕最聽聞, 你最近同那新科狀元郎走得很近。”
“是，”賀渺眨了下眼睛，未曾隱瞞：“正如父王欣賞他, 兒臣也覺此人甚優，便同他走得近些。”
賀啟笑了笑：“你那些過往之事, 朕雖不想再提，卻還是要問一句，這一回可有不同？”
聽自己父親打趣自己曾經那些風花雪月，賀渺多少覺得有些羞怯，嗔道：“父王莫要打趣兒臣了，陳雪同那些人都不一樣。”
“怎麽個不一樣法？”
賀渺扭捏了一會兒，“總之就是不一樣的，兒臣自己能感覺出來。”
賀啟溫和一笑，卻笑不達眼底：“有關終身大事，你可得想清楚了。”
“陳雪此人的確才華橫溢，奈何出身低了些，你若下嫁，於他而言是加持，但你自己呢？後半生可就只能指望他一人了。”
“兒臣明白。”賀渺輕呼出一口氣，“母妃生前常說，我若要尋駙馬便要尋像父王這般的男子，既有才學又有能力，還願肩負責任，以真心待人。”
“兒臣覺得，陳雪便是這樣的人。”
聽到此處，賀啟面色微變，他輕拍了拍賀渺的手，“你若當真這麽覺得，父王自然支持你。”
聞此，賀渺甜甜一笑：“我就知道，父王待我最好了！”
賀啟笑而不語，待賀渺請安離去，他在座椅上頓了許久，這才拿起狼毫筆繼續批閱奏折。
*
五月之初，逢皇帝大壽之日。
還未到日子，京都城內已經是一片喜慶色彩。
每年此時，賀啟都會在皇宮中設宴，京中權貴皆會受邀入宮，為他賀壽。
今年也不例外，就連才任官職的新科狀元也在受邀名冊之中。
陳雪攜隨侍步入皇宮庭院中時，引來了不少人的關註。
只因他如今在京都城風頭正茂，是陛下跟前的紅人，為人又低調謙遜，看起來與任何人都能交好。
陳雪有條不紊地與上前來的世家公子們交談著。
不遠處。
“這便是你跟孤提起的那個陳雪？”
賀行之是由皇後所出的嫡長子，一出生便被封為了太子，他深居東宮之中，對於外界事物只是聽聞而已。
賀渺彎著眼睛，“太子哥哥覺得如何？”
“看上去的確一表人才，”賀行之展開手中折扇，一本正經：“得父王青睞，想必還是有幾兩墨水的。”
“太子哥哥就別故作高深了，”賀渺看了他一眼：“陳雪不僅學識過人，也擅長你酷愛的山水畫，你同他定能聊到一處。”
“當真？”賀行之雙眼放光，說著便朝陳雪那處走去。
今日，阿璃也跟著謝無靡來參加宮宴。
像往常一樣，謝無靡叮囑她不要胡亂走動，葉淩會在她身邊“保護”她。
天色尚早，宮宴還未開始，一些有心人當眾為賀啟獻上了壽禮。
阿璃看著從自己身邊一箱接著一箱經過的金銀珠寶，盡管她對這些並不那麽感興趣，也不由得有些移不開眼。
除卻這些身外俗物，文人子弟還會送些水墨字畫，甚至當眾題詩一首。
就比如陳雪，他便是當著眾人的面作了一首詩。
阿璃對詩詞也算是懂得一二，對於陳雪的詩句她也情不自禁地像周圍人一樣拍手叫好。
只是，這白衣翩翩的年輕公子，她瞧著有幾分眼熟……
想起來了。
是那日在長街上她在書局門口不慎撞到的那位公子。
那日她急著去萬春樓，被他拉住也沒來及的同他好好道歉。
阿璃這般想著，不由得往人群後方挪了一步，好讓自己盡量被前面的人擋住。
這事已經過去許久了，若她現在主動找上門去道歉會顯得十分刻意，小題大做，便只好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希望那白衣公子也莫要認出自己來才好。
眾星捧月，賀啟心情極好，熱鬧的壽宴此時才將將拉開了序幕。
謝無靡領著阿璃在殿中落座，身為監察司指揮使，很少有人會主動上前來同他寒暄。
原因有二。
其一，謝無靡身居涉密之職，但凡有眼力見的人都懂得要避嫌；其二，沒有人會想要同滿手是血的瘟神打交道。
於是，就在眾人端起酒杯四處游走，把酒言歡之時，謝無靡周圍卻是一片冷清。
阿璃原本不知他為何要領著自己來宮中赴宴，眼下卻是了解了。
或許，謝無靡是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過於孤獨吧。
這般想著，阿璃端起酒杯，遞向謝無靡，“夫君，我陪你喝。”
謝無靡沒接，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少喝些。”
阿璃：“……”
哦。
謝無靡的目光一直註意著不遠處人群中那道游刃有餘的白色身影。
莊長淮說，解雙生蠱時，母蠱t需在子蠱附近。
這是他今天有意領著阿璃來赴宴的原因。
陳雪與身旁幾名世家子弟交談甚歡，有人提議一同去後花園觀賞夜景，引得幾聲附和，一眾人便要往大殿外行去。
大殿之中一曲終了，殿中舞姬向旁側退散而去，謝無靡在此時起身，暗色的高大身影走向那幾名正欲離開大殿的世家子。
“雅公子留步。”
陳雪聞聲駐足，就見一個帶著巨大威壓的身影朝自己這邊逼近。
他周圍的幾個世家子弟眼看謝無靡過來了，各個神色不同，卻又都不約而同道：“陳兄，我等在後花園等你過來。”
說罷，前後快步離開了。
謝無靡將一切看在眼裏，他面色如常，在陳雪面前停步。
而陳雪也未曾表現出慌亂之色，“謝指揮何事？”
謝無靡未答，只盯著他：“你不怕我？”
就見陳雪眸中閃過一抹疑色，隨後坦然地笑道：“為何要怕？”
謝無靡微瞇眸子，不語，看他半晌，旋即面上也多了一絲笑意：“君子行事坦坦蕩蕩，果然令人佩服。”
說著，他取過身側下屬手中的兩只酒杯，滿上，其中一只遞向陳雪：“敬雅公子一杯。”
陳雪遲疑了一息，卻也只有一息，他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微笑，接過了謝無靡手中的酒杯，一口飲下，並將杯口朝向下，示意自己已經喝盡。
謝無靡見狀唇角一彎。
“雅公子果然暢快。”他說著也幹了手裏的酒，沖陳雪舉了舉酒杯，“日後若遇難事，就來監察司找我。”
陳雪點頭道好：“在下還有約在身，告辭。”
謝無靡立於原地，註視著陳雪離開。
大殿之中舞樂聲再起，阿璃一直坐在原地，她將對側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舞姬身姿曼妙，翩翩起舞，水袖飛舞之間，阿璃透過人群看到對面的謝無靡側眼瞧了過來，容顏灼染金色華光，嘴角勾著一抹笑，意味深長。
阿璃心尖一跳，油然而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說不清是對自己，還是對那個飲酒離去的白衣公子。
陳雪剛行至無人處，唇角突然淌下一絲猩紅鮮血。
他身側的肖侖見此愕然，“公子，沒事吧！可是那方才那酒水裏有東西？”
陳雪接過他遞來的白巾擦去鮮血，“無事。”
他的聲音些許暗啞，卻堅定異常：“阿璃今日也來了，你尋機會，定要同她取得聯系。”
肖侖皺眉，見陳雪再無其他異常之處，回道：“是。”
後花園中的某處長廊中。
一名侍女正攙扶著步伐虛浮的賀衿舟吃力前行著。
賀衿舟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她領口的衣衫不整，似乎是因為過分燥熱被她自己扯開的。
腳下厚底的錦靴在此時格外礙事，賀衿舟一個不慎往一側跌去，扶住廊亭木柱才堪堪穩住身體，不至於崴了腳。
扶著她的侍女皺著眉頭滿臉焦急，“卓丞相家的繼女可當真大膽，竟敢對殿下使這種下作手段，殿下再忍受一下，我們快些回府請信得過的府醫給您開藥。”
賀衿舟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她感到自己的身體猶如遭到萬蟻啃食，酥麻疼痛。
正擡眼，便瞧見了稍遠處假山旁緊跟在一名粉衣少女身側的黑衣少年。
一瞬間，賀衿舟眼底躍起了一抹異樣的神采，她強忍著身體的不適，“你去，把葉淩尋來。”
身側侍女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在看清黑衣少年的瞬間她面色大變：“殿下，你瘋了？！！”
“我清醒得很。”賀衿舟一字一句，她的呼氣漸濃：“你去叫他過來。”
“他若不肯……”
“他會來的。”
*
阿璃跟隨謝無靡從大殿去了後花園。
有葉淩在，他對阿璃並沒有那般上心，畢竟他有了另一個需要密切關註的對象。
可是，葉淩卻突然不知所蹤了。
阿璃是突然被人拉進了一旁的假山背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拉她過去的是一名男子，阿璃記得，他似乎是一直跟在那名白衣公子身邊的侍從。
“璃姑娘。”肖侖喚道。
阿璃楞了一下，莫非是記恨那日她撞了他家公子，特來討回公道的？
阿璃連忙裝作什麽也不記得的樣子：“我……我們認識？”
見阿璃這副模樣，肖侖倒吸了一口涼氣，公子果然說得沒錯，姑娘失憶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字條塞入阿璃手中：“千萬收好，莫叫謝無靡知曉。”
說完，肖侖快步離開了假山。
阿璃看著手中字條陷入了沈思。
另一邊。
謝無靡一直在暗中觀察飲下雙生蠱解藥後的陳雪。
他看起來與往常並無任何異處，飲酒作詩，言笑晏晏。
謝無靡面色漸沈，七日，倘若七日之後陳雪仍活得好好的，那便證明他的推測是錯誤的。
視線中，忽然有人行至陳雪身邊，同他低聲說了些什麽，後者聞言面色未變，繼續同身邊人把酒言歡。
謝無靡卻眸色一暗，過來的那人是陳雪身邊的侍從，方才明明根本不在他的視線之內。
冷如石頭的黑眸不動聲色的四處掃視了一圈四周，並未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甚至連葉淩也不見了蹤影。
謝無靡：“！”
他心中波濤洶湧，卻強壓著未曾顯於面上。
他從座椅上起身，終於在不遠處的假山後邊瞧見了粉色衣裙的一角。
倘若他沒有記錯，剛剛那個侍從就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
謝無靡側身，他面無表情地快步朝那處走去。
阿璃正站在假山後方，背對著他，低頭看著什麽東西，他的身影逼近，陰影罩在了她的身上，她瞬間意識到了什麽，立刻轉身過來，一雙手卻背在了身後。
謝無靡望著眼前面露慌亂之色的女孩，冷道：“你手裏的是什麽？”
阿璃眨巴了一下眼睛：“夫君我……”
謝無靡卻根本不想給她任何解釋的時間，直接伸手從她背後奪過了她手裏的東西。
是一個香囊。
他看了她一眼。
阿璃似乎看出了他想要做什麽，伸手想要阻止，卻被他冷漠地避過。
“唰！”
脆弱的布料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撕開，香囊上赫然多出一個巨大的口子。
謝無靡翻看著內裏的東西，除了一枚如這只香囊一樣縫制精巧的平安符和一些香料之外，並沒有發現任何用於傳遞信息的紙質物件。
“這個……我縫了很久才做好的……”
阿璃的聲音很輕，幾乎被不遠處高談闊論的聲音掩蓋，卻清清楚楚地落到了謝無靡的耳朵裏。
謝無靡抿了下嘴唇，最終還是沒有為此說些什麽，轉而吩咐身後下屬：“送她回府。”
“是。”
阿璃單薄的身影在他的視野中愈漸遠去，他低頭望向手中的香囊。
在某個並不起眼的角落裏，繡著一個藍色的孔雀翎。
翎羽走線工整，形成細膩的絲線狀，栩栩如生躍然其上，可見繡制之人是費了不少心血的。
“夫君，你成年時是否也簪了這個？”
“未曾。”
原來，她不僅聽到了，還記在了心裏。
某一瞬間，謝無靡心中那根緊繃著心弦愕然斷裂，腦中有什麽東西隨之炸開。
要比那日天空的焰火，還要更加絢爛。
只是，這只被他親手撕破的香囊，似乎永遠也回不到從前了。
謝無靡擡頭看去，阿璃的身影已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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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回到小院中, 有關於相似的傷痕，她已經親眼得到驗證。
在到林中村之前，記憶裏她初見謝無靡的山穴之中, 對方的胳膊便已受傷，再到後來她為他擋下一箭, 還有最近她因為練習刺繡總是弄傷手指，前幾日飲酒時，她也註意到謝無靡的指尖同樣有針刺的小傷。
她與他之間這種奇怪的共性, 是從她失憶之前便有, 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若在那日之前她留意到這些，必定會直接當面同謝無靡問個清楚。
但眼下卻是不行。
她想，她同謝無靡定不是他說的所謂夫妻那麽簡單, 甚至有可能，她與他根本就不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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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金色的大殿之中。
賀渺正恭恭敬敬地給高座上那人奉上一碗安神湯藥。
賀啟一向最疼愛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 哪怕她打擾到他批閱奏折，他也不會動怒。
賀啟放下筆毫，端起藥碗, 緩緩攪動著湯勺，“朕最聽聞, 你最近同那新科狀元郎走得很近。”
“是，”賀渺眨了下眼睛，未曾隱瞞：“正如父王欣賞他, 兒臣也覺此人甚優，便同他走得近些。”
賀啟笑了笑：“你那些過往之事, 朕雖不想再提，卻還是要問一句，這一回可有不同？”
聽自己父親打趣自己曾經那些風花雪月，賀渺多少覺得有些羞怯，嗔道：“父王莫要打趣兒臣了，陳雪同那些人都不一樣。”
“怎麽個不一樣法？”
賀渺扭捏了一會兒，“總之就是不一樣的，兒臣自己能感覺出來。”
賀啟溫和一笑，卻笑不達眼底：“有關終身大事，你可得想清楚了。”
“陳雪此人的確才華橫溢，奈何出身低了些，你若下嫁，於他而言是加持，但你自己呢？後半生可就只能指望他一人了。”
“兒臣明白。”賀渺輕呼出一口氣，“母妃生前常說，我若要尋駙馬便要尋像父王這般的男子，既有才學又有能力，還願肩負責任，以真心待人。”
“兒臣覺得，陳雪便是這樣的人。”
聽到此處，賀啟面色微變，他輕拍了拍賀渺的手，“你若當真這麽覺得，父王自然支持你。”
聞此，賀渺甜甜一笑：“我就知道，父王待我最好了！”
賀啟笑而不語，待賀渺請安離去，他在座椅上頓了許久，這才拿起狼毫筆繼續批閱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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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之初，逢皇帝大壽之日。
還未到日子，京都城內已經是一片喜慶色彩。
每年此時，賀啟都會在皇宮中設宴，京中權貴皆會受邀入宮，為他賀壽。
今年也不例外，就連才任官職的新科狀元也在受邀名冊之中。
陳雪攜隨侍步入皇宮庭院中時，引來了不少人的關註。
只因他如今在京都城風頭正茂，是陛下跟前的紅人，為人又低調謙遜，看起來與任何人都能交好。
陳雪有條不紊地與上前來的世家公子們交談著。
不遠處。
“這便是你跟孤提起的那個陳雪？”
賀行之是由皇後所出的嫡長子，一出生便被封為了太子，他深居東宮之中，對於外界事物只是聽聞而已。
賀渺彎著眼睛，“太子哥哥覺得如何？”
“看上去的確一表人才，”賀行之展開手中折扇，一本正經：“得父王青睞，想必還是有幾兩墨水的。”
“太子哥哥就別故作高深了，”賀渺看了他一眼：“陳雪不僅學識過人，也擅長你酷愛的山水畫，你同他定能聊到一處。”
“當真？”賀行之雙眼放光，說著便朝陳雪那處走去。
今日，阿璃也跟著謝無靡來參加宮宴。
像往常一樣，謝無靡叮囑她不要胡亂走動，葉淩會在她身邊“保護”她。
天色尚早，宮宴還未開始，一些有心人當眾為賀啟獻上了壽禮。
阿璃看著從自己身邊一箱接著一箱經過的金銀珠寶，盡管她對這些並不那麽感興趣，也不由得有些移不開眼。
除卻這些身外俗物，文人子弟還會送些水墨字畫，甚至當眾題詩一首。
就比如陳雪，他便是當著眾人的面作了一首詩。
阿璃對詩詞也算是懂得一二，對於陳雪的詩句她也情不自禁地像周圍人一樣拍手叫好。
只是，這白衣翩翩的年輕公子，她瞧著有幾分眼熟……
想起來了。
是那日在長街上她在書局門口不慎撞到的那位公子。
那日她急著去萬春樓，被他拉住也沒來及的同他好好道歉。
阿璃這般想著，不由得往人群後方挪了一步，好讓自己盡量被前面的人擋住。
這事已經過去許久了，若她現在主動找上門去道歉會顯得十分刻意，小題大做，便只好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希望那白衣公子也莫要認出自己來才好。
眾星捧月，賀啟心情極好，熱鬧的壽宴此時才將將拉開了序幕。
謝無靡領著阿璃在殿中落座，身為監察司指揮使，很少有人會主動上前來同他寒暄。
原因有二。
其一，謝無靡身居涉密之職，但凡有眼力見的人都懂得要避嫌；其二，沒有人會想要同滿手是血的瘟神打交道。
於是，就在眾人端起酒杯四處游走，把酒言歡之時，謝無靡周圍卻是一片冷清。
阿璃原本不知他為何要領著自己來宮中赴宴，眼下卻是了解了。
或許，謝無靡是不想讓自己看上去過於孤獨吧。
這般想著，阿璃端起酒杯，遞向謝無靡，“夫君，我陪你喝。”
謝無靡沒接，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少喝些。”
阿璃：“……”
哦。
謝無靡的目光一直註意著不遠處人群中那道游刃有餘的白色身影。
莊長淮說，解雙生蠱時，母蠱t需在子蠱附近。
這是他今天有意領著阿璃來赴宴的原因。
陳雪與身旁幾名世家子弟交談甚歡，有人提議一同去後花園觀賞夜景，引得幾聲附和，一眾人便要往大殿外行去。
大殿之中一曲終了，殿中舞姬向旁側退散而去，謝無靡在此時起身，暗色的高大身影走向那幾名正欲離開大殿的世家子。
“雅公子留步。”
陳雪聞聲駐足，就見一個帶著巨大威壓的身影朝自己這邊逼近。
他周圍的幾個世家子弟眼看謝無靡過來了，各個神色不同，卻又都不約而同道：“陳兄，我等在後花園等你過來。”
說罷，前後快步離開了。
謝無靡將一切看在眼裏，他面色如常，在陳雪面前停步。
而陳雪也未曾表現出慌亂之色，“謝指揮何事？”
謝無靡未答，只盯著他：“你不怕我？”
就見陳雪眸中閃過一抹疑色，隨後坦然地笑道：“為何要怕？”
謝無靡微瞇眸子，不語，看他半晌，旋即面上也多了一絲笑意：“君子行事坦坦蕩蕩，果然令人佩服。”
說著，他取過身側下屬手中的兩只酒杯，滿上，其中一只遞向陳雪：“敬雅公子一杯。”
陳雪遲疑了一息，卻也只有一息，他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微笑，接過了謝無靡手中的酒杯，一口飲下，並將杯口朝向下，示意自己已經喝盡。
謝無靡見狀唇角一彎。
“雅公子果然暢快。”他說著也幹了手裏的酒，沖陳雪舉了舉酒杯，“日後若遇難事，就來監察司找我。”
陳雪點頭道好：“在下還有約在身，告辭。”
謝無靡立於原地，註視著陳雪離開。
大殿之中舞樂聲再起，阿璃一直坐在原地，她將對側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舞姬身姿曼妙，翩翩起舞，水袖飛舞之間，阿璃透過人群看到對面的謝無靡側眼瞧了過來，容顏灼染金色華光，嘴角勾著一抹笑，意味深長。
阿璃心尖一跳，油然而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說不清是對自己，還是對那個飲酒離去的白衣公子。
陳雪剛行至無人處，唇角突然淌下一絲猩紅鮮血。
他身側的肖侖見此愕然，“公子，沒事吧！可是那方才那酒水裏有東西？”
陳雪接過他遞來的白巾擦去鮮血，“無事。”
他的聲音些許暗啞，卻堅定異常：“阿璃今日也來了，你尋機會，定要同她取得聯系。”
肖侖皺眉，見陳雪再無其他異常之處，回道：“是。”
後花園中的某處長廊中。
一名侍女正攙扶著步伐虛浮的賀衿舟吃力前行著。
賀衿舟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她領口的衣衫不整，似乎是因為過分燥熱被她自己扯開的。
腳下厚底的錦靴在此時格外礙事，賀衿舟一個不慎往一側跌去，扶住廊亭木柱才堪堪穩住身體，不至於崴了腳。
扶著她的侍女皺著眉頭滿臉焦急，“卓丞相家的繼女可當真大膽，竟敢對殿下使這種下作手段，殿下再忍受一下，我們快些回府請信得過的府醫給您開藥。”
賀衿舟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她感到自己的身體猶如遭到萬蟻啃食，酥麻疼痛。
正擡眼，便瞧見了稍遠處假山旁緊跟在一名粉衣少女身側的黑衣少年。
一瞬間，賀衿舟眼底躍起了一抹異樣的神采，她強忍著身體的不適，“你去，把葉淩尋來。”
身側侍女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在看清黑衣少年的瞬間她面色大變：“殿下，你瘋了？！！”
“我清醒得很。”賀衿舟一字一句，她的呼氣漸濃：“你去叫他過來。”
“他若不肯……”
“他會來的。”
*
阿璃跟隨謝無靡從大殿去了後花園。
有葉淩在，他對阿璃並沒有那般上心，畢竟他有了另一個需要密切關註的對象。
可是，葉淩卻突然不知所蹤了。
阿璃是突然被人拉進了一旁的假山背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拉她過去的是一名男子，阿璃記得，他似乎是一直跟在那名白衣公子身邊的侍從。
“璃姑娘。”肖侖喚道。
阿璃楞了一下，莫非是記恨那日她撞了他家公子，特來討回公道的？
阿璃連忙裝作什麽也不記得的樣子：“我……我們認識？”
見阿璃這副模樣，肖侖倒吸了一口涼氣，公子果然說得沒錯，姑娘失憶了。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字條塞入阿璃手中：“千萬收好，莫叫謝無靡知曉。”
說完，肖侖快步離開了假山。
阿璃看著手中字條陷入了沈思。
另一邊。
謝無靡一直在暗中觀察飲下雙生蠱解藥後的陳雪。
他看起來與往常並無任何異處，飲酒作詩，言笑晏晏。
謝無靡面色漸沈，七日，倘若七日之後陳雪仍活得好好的，那便證明他的推測是錯誤的。
視線中，忽然有人行至陳雪身邊，同他低聲說了些什麽，後者聞言面色未變，繼續同身邊人把酒言歡。
謝無靡卻眸色一暗，過來的那人是陳雪身邊的侍從，方才明明根本不在他的視線之內。
冷如石頭的黑眸不動聲色的四處掃視了一圈四周，並未尋到那個女人的身影，甚至連葉淩也不見了蹤影。
謝無靡：“！”
他心中波濤洶湧，卻強壓著未曾顯於面上。
他從座椅上起身，終於在不遠處的假山後邊瞧見了粉色衣裙的一角。
倘若他沒有記錯，剛剛那個侍從就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
謝無靡側身，他面無表情地快步朝那處走去。
阿璃正站在假山後方，背對著他，低頭看著什麽東西，他的身影逼近，陰影罩在了她的身上，她瞬間意識到了什麽，立刻轉身過來，一雙手卻背在了身後。
謝無靡望著眼前面露慌亂之色的女孩，冷道：“你手裏的是什麽？”
阿璃眨巴了一下眼睛：“夫君我……”
謝無靡卻根本不想給她任何解釋的時間，直接伸手從她背後奪過了她手裏的東西。
是一個香囊。
他看了她一眼。
阿璃似乎看出了他想要做什麽，伸手想要阻止，卻被他冷漠地避過。
“唰！”
脆弱的布料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撕開，香囊上赫然多出一個巨大的口子。
謝無靡翻看著內裏的東西，除了一枚如這只香囊一樣縫制精巧的平安符和一些香料之外，並沒有發現任何用於傳遞信息的紙質物件。
“這個……我縫了很久才做好的……”
阿璃的聲音很輕，幾乎被不遠處高談闊論的聲音掩蓋，卻清清楚楚地落到了謝無靡的耳朵裏。
謝無靡抿了下嘴唇，最終還是沒有為此說些什麽，轉而吩咐身後下屬：“送她回府。”
“是。”
阿璃單薄的身影在他的視野中愈漸遠去，他低頭望向手中的香囊。
在某個並不起眼的角落裏，繡著一個藍色的孔雀翎。
翎羽走線工整，形成細膩的絲線狀，栩栩如生躍然其上，可見繡制之人是費了不少心血的。
“夫君，你成年時是否也簪了這個？”
“未曾。”
原來，她不僅聽到了，還記在了心裏。
某一瞬間，謝無靡心中那根緊繃著心弦愕然斷裂，腦中有什麽東西隨之炸開。
要比那日天空的焰火，還要更加絢爛。
只是，這只被他親手撕破的香囊，似乎永遠也回不到從前了。
謝無靡擡頭看去，阿璃的身影已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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